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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就挖的坑。滄隅發音同“蒼鸆”,鬼車別稱之一。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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報。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叫琴姐,雖然先生同我沒有那般深厚緣分,可能要引琴姐吃醋,但我看你十分對眼,就勉為其難叫你一聲琴哥吧!”

“……”

——太子長琴,獲罪於天,貶為凡人,永去仙籍。落凡後寡親緣情緣,輪回往生,皆為孤獨之命。

——他忽然發覺孤獨也不錯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嗯,說好的溜長琴XDDD遙祝琴始皇駕臨基三!

原定是番外才露臉,不過接下來一段路整體壓抑,又要揭身世又要和瓊華撕逼,有個命更苦的前輩分擔一下會好很多(。

滄滄遇見的是太子長琴渡魂中的某一世,處在人不愛我我就切人的破罐破摔狀態,但還沒有絕望到去做山頂洞人,也還沒遇到小芳,是個有救的時間點……不知道有沒有小夥伴古劍也沒擼過的,反正他遲早要跟滄滄吐苦水,到時候看就行了。總之很苦,和玄霄堪稱花開兩朵,各有千秋的苦。既然要改仙四劇本,我覺得古劍也可以順便HE一下……

來,刷一張驚艷時光溫柔歲月的回眸。

☆、太子長琴(下)

就在夙滄死裏逃生之際,昆侖山上已然炸開了鍋。

瓊華派門規森嚴,百年來頭一回鬧出弟子叛門私逃的洋相,更何況那弟子還是個喬裝的妖。夙瑤夙玉都算得上口風嚴謹,無奈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,看熱鬧的人也從來不嫌事大,傳言很快如投石入水的波紋一般層層擴散開來。

夙琴首當其沖,繼夙滄之後被推上了猜忌的風口浪尖——其他弟子甚至開始當著她面指指點點,一口咬定她眼睛像狐貍,腰身像水蛇,舉手投足都透著妖氣。

雲天青剛聽人爆料那會兒也駭得不輕,一連幾天做不出笑模樣;及至聽見派中這些議論,實在沒有餘力生氣了,反倒是要笑出聲來。他頭一次發覺人可以蠢到這個地步,從此打量那些同門的眼光也略略生分,算是和瓊華離了心了。

得知夙滄身份,他心中自然也有苦惱掙紮,但這掙紮十分短命,不過一頓飯功夫就被往日組隊幹混事的情誼壓了過去,滿滿的只剩下苦惱憂心。夙滄的求生手腕他是見識過的,夙玉敢放她就能活,相較之下,雲天青反而更牽掛留在瓊華四面楚歌的夙琴。

而夙琴卻不勞人牽掛。她的應對之法,令包括天青在內的所有人都跪碎了膝蓋。

不論任何人上門來問,她不避也不躲,眼觀鼻鼻觀心,只憑一句“不知道”硬扛到底。夙滄生死未蔔,她作為摯友表現得太坦然也太平靜了,平靜到讓人心裏發毛,搞不清這小妮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。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,逼得緊了,她幹脆兩眼翻白往地上一倒,哼哼唧唧地裝起了病。

女孩子撒潑耍賴總是不大文雅,但結果證明,夙琴這把潑撒的恰到好處。派中那些個主事的長老,論年紀都能做她爺爺,很是愛惜老臉,不好正兒八經同個傷病在身的小輩為難;況且夙琴行事清白毫無疑點,唯一的黑歷史就是跟夙滄做了閨蜜,瓊華在修仙一脈中也算知名大戶,總不能明目張膽地搞連坐。夙琴又很識趣地借口養病閉門不出,幾次交鋒下來,這事竟有了點不了了之的勢頭。

雲天青旁觀著這場鬥智鬥勇的宮心計,生生給驚出了一頭冷汗——夙滄雖然不在,她自豪的影帝素養卻在夙琴身上青出於藍、發揚光大,他幾乎要懷疑夙滄已死,夙琴是被她的鬼魂給附身了。

玄靖也覺得夙琴冷靜到不正常,總疑心她是憂思過重,不聲不響地發了瘋。有一回他試探著問起,夙琴正披衣坐在床上翻閱宗卷,聞言搖頭苦笑:

“你當我不急不怕?我是急過了頭,怕過了頭,整個人都麻木了。我很想去找滄滄,可是我一走,別人立刻就能坐實我倆同謀,我再多長八張嘴也解釋不清。我們在瓊華還有事要做,眼下滄滄回不來,我更該顧著自己,至少要把她留下的事情做成,這樣才算能給她幫一點忙,滄滄才會高興。”

玄靖聽得雲裏霧裏,但也覺出她這句話擲地有聲,一字一句都蘊了壯烈的決意。

於是他問:“那我能幫上你們的忙嗎?”

夙琴微怔,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:“滄滄是妖,我是妖的好盆友……你,幫我們?”

玄靖向來敦厚本分,自己也解釋不清這一刻的鬼迷心竅,便搔著後腦勺訥訥地道:

“我跟泥土礦石打了半輩子交道,對這些死物的品種如數家珍,夢裏都能背出來。至於活物的品種,我反倒是不大計較了……”

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。

至於玄霄,他從太清手中接過羲和劍後便自去禁地修行,除了同修的夙玉、同住的天青,已經很久沒有弟子聽見他的聲音。而在諸多假作真來真亦假的小道消息中,唯有一條得了多名目擊者的證實,算是確鑿無疑:

關於夙滄原形一事,是夙瑤親自前往告知玄霄。那夜他們刀光劍影地大吵了一架,玄霄直斥夙瑤空口無憑誣人清白,幾乎要拖她去掌門面前理論。後來他一夜無話,第二日便帶了兩團“毛線球似的流蘇”去尋宗煉長老。兩人長談許久,待玄霄從劍臺出來時,日頭已慢騰騰地爬上了中天。

頭頂太陽白花花的晃眼,他走在太陽底下,人也是一身一臉的白,蒼白煞白慘白,白得像是渾身活氣都給絞了出去。只有一對眼珠子漆黑,黑得肅殺淩厲,像宣紙上狠狠按下兩個墨點。

看見的人都說,那眼神裏是含了仇的。

……

……

而另一邊,夙滄也在山下有心無力地幹著急。

她雖然皮厚耐操,但這次畢竟是少了個胳膊,總得花上個把月才能養好元神。夙滄不怕殘疾,卻怕朋友落到比殘疾更慘的境地。

幸好瓊華還留有夙琴這個暗樁,天青玄靖也肯幫忙,三人悄悄地折了紙鶴來充信鴿之用,時不時就有點兒消息從昆侖山上傳下來。

於是夙滄得以知曉,羲和、望舒雙劍已經大功告成,交付到了霄玉二人手中。夙琴孤掌難鳴,眼看著偷劍無望,便鋌而走險向雲天青拉起了外援,扮個神棍嘴臉開始劇透。

然而劇透也並沒什麽卯用,畢竟雲天青不懂什麽叫仙四,更不懂自己是三次元多少姑娘心中的悲劇男神——雖然可能比不上玄霄——他本著認真尊重的態度聽完了劇透,然後表示師姐你說得十分生動,我也很樂意相信你,但我不能為了一個故事就跟師門撕逼啊。

夙琴無言以對。

的確,雲天青和夙玉、玄靖都不同於她,他們對瓊華是懷了真情的。“道不同不相為謀”聽來瀟灑,卻不是輕易就可道出。

她也曾嘗試過釜底抽薪,直接勸夙玉放棄修煉——玄霄就算了,Get羲和那一日他眼裏都是紅的,仿佛人生又有了方向。夙玉心境通達,對所謂“飛升大計”本就是興致缺缺,又因夙滄逃亡一事而齒冷,竟真的向太清提出了退意,試圖交還望舒。

理所當然的,這也沒有什麽卯用。

只因望舒的設定十分討巧,必須“以至陰女子為宿體”方能發揮力量,卻不一定“要由至陰女子來使劍”。換句話說,望舒自夙玉握上劍柄那一刻就已認主,即使夙玉半路罷工不幹,再換夙瑤上線也是OK。無論夙玉跑去天涯海角,望舒劍都能遠程抽取她體內的靈力,至死方休。

“……這他媽什麽霸王條款啊。”

夙滄將這武器設定含在口中細細咀嚼一遍,忍不住地罵了一句娘。

那清秀琴師抱著古琴從門口飄然而過,聞言停步顰眉,輕咳一聲:“姑娘傷體未覆,不宜勞神。”

翻譯過來就是你別在我家罵街啊。

夙滄回神轉身,還未開口先綻出了一臉笑意,五官拼成朵盛放的花。

“琴哥……先生好。”

自她在這座宅院寄人籬下以來,已過了一段時日。她傷勢未愈,那琴師也不開口攆人,只說自己並非此間屋主,讓夙滄不必拘泥,去留隨意。夙滄左右斟酌,一時找不著更穩妥的去處,也就硬著頭皮留了下來。

她去了倒好,這一留,就在太子長琴天定的永世孤獨裏掀起了軒然大波。

太子長琴自從被“天意”批下了天煞孤星的命,直如從雲端跌入塵泥,千年來流離顛倒,過得十分不堪。雖是風度涵養依舊,但那涵養不過空披一副皮囊,內裏被漫長歲月蛀了個千瘡百孔,早已不覆從前。及至與夙滄相遇,他見慣了紅塵冷暖,看厭了人世炎涼,已然是死了心絕了念,憤了世嫉了俗,自以為除我之外,人類全不是東西。

但即便走到如此地步,他仍是活著。活得想死,仍是不甘心放了手去死。

也是陰差陽錯,他命魂四魄為人所奪,按理入不了輪回,死後殘魂灰飛煙滅,是真真正正的萬事空。苦了幾輩子幾十輩子,再苦他也不怕了,但要他就這麽抱著以百年為單位的寂寞孤單去死,身後無人念想無人記,什麽也留不下來,他不甘心。

太子長琴活著,支離破碎面目全非地活著,算盡機關瀝盡了血,到頭不過是貪生貪情。

他救下夙滄是一時興起,因為那小姑娘伏在血與泥裏掙紮求生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,觸動了死灰底下尚且溫熱的一點心腸。

——然後他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眼了。

他怎麽會覺得她像自己?她要像他,他要像了她,那還得了?!

夙滄嘴碎,這些日子絮絮地向他說了自己身世,包括她記得的和不記得的。太子長琴看她傻呵呵的沒心沒肺,仿佛就是自己渡魂的某一世,九死一生地爬回家去找老婆孩子,卻因為樣貌改換,楞是把人嚇了個半死,自己也差點被亂棍打成全死。這樣的Bad Bad End他已經經歷了幾十上百次,換算下來當然該是自己更苦逼一點,但夙滄頭一回遭這種罪,天真心性必定受創極深,大抵該有他十分之一的苦逼。

於是他把她當做個不谙世事的後輩,冷眼旁觀之餘又生了一點哀此生之多艱的愁思,為她,也為自己。

——可是這孩子她!竟然!完全不覺得自己苦逼!!

“這個嘛,我覺得我就是運氣不好啊。手一滑被剁了手,在江湖不是稀奇事,還有人手滑就被削了頭呢。”

太子長琴本想跟小姑娘交流一下被人目為異類的悲憤感想,萬萬沒想到她在叢中回過頭來笑,空空如也的袖管甩起來像道流雲。

“什麽,你說夙瑤師姐的反應?都是教育的鍋咯,教育生偏見、偏見生悲劇,悲劇止於智者,但世上總不會人人都是智者。傷心歸傷心,我是不怪師姐跟我翻臉的,也不後悔舍了翅膀救她。”

長琴又把手按上了眉心。他簡直想不明白,就夙滄這可憐的智商和聖母的性格,是如何在人間熬過幾百年的。

“不過我是真討厭瓊華——哎唷好爽,叛了師門總算能痛痛快快說了!總有一天我要修煉成大魔王回去砸了他們。”

……好罷,刁鉆記仇睚眥必報,還不算是聖母。

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,夙滄大言不慚地發表完這番謬論,忽然就閉上嘴定定地盯住了長琴,眼中瑩然有烏光流動,良久方才退後一步,笨拙躬身。

“我能在這裏規劃將來,能笑,能傷心,都是賴先生那日救我性命。我承認過去我遇上的好事不多,救人救了個人渣,拜個師門三觀不合,最近更是倒黴到日了狗。但任他外頭世界再亂,我心裏總留著一塊太平凈土,裝我最開心的記憶最喜歡的人,難過了我會躲進去,揣著這點念想我就能活。再苦再難我都想活下去,想看他們好,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謝你救我,給我這個機會。”

“可是你呢先生,你心裏有沒有能躲的地方?”

“……”

沒有一點點防備,迎面往心窩裏戳來一把刀,刀上還塗了翔。

太子長琴越發地要對世界絕望了,難得他心情好起了一念慈悲,末了竟然還是挖坑埋自己。當初就該把她放野外爛掉。

正慨嘆間夙滄已舉步上前,神色凝重,一雙眼卻是湛湛有光,清亮靈活像天上的星。

她擡頭看著他,真誠地說:

“所以你應該出門交朋友啊,心裏有了人才會有念想。我最近聽你彈琴,覺得你不光自閉還有一點抑郁的樣子,這都是病,得治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放開我讓我先拍個滄海龍吟!!

但他終於只是和平常一般溫文淺笑,口中道出的是:“姑娘有心了,這諷喻別具一格,在下受教。”話一頓,眼光忽而轉為鋒利,“——滄隅姑娘有此見地,可見冰雪聰明,卻又何苦故作癡癲?”

夙滄被他問得楞住,望著遠處出神思索了一陣方道:

“先生高看。也許我在世上待得太久了,雖然沒有記憶,那些年月的痕跡卻會留下來……就是所謂的吃老本吧,這不算聰明。我的確是傻,傻得再明白也是傻,就像現在我知道有個人要來撕我了,為了生命安全我該躲著他,但我還是很想見他。”

唯獨在那一刻,她仿佛無懈可擊的樂觀通達裂了一道罅隙,太子長琴確信自己在她眼中看到失落。

他自然猜得出那失落從何而來,心中會意,不著痕跡一筆帶過:“天色尚早,姑娘若是身子不爽,不如回房再歇上片刻。”

她終究還是有些地方像他的,貪生像他,貪情也像他。如果不是種族問題,他可能會以為自己某一世生了個孩子然後又忘了,而且孩子她媽智商肯定不大高。因此他不介意留她在側,有個小東西看著可憐一下也是好的,好過沒日沒夜地顧影自憐。

“勞先生掛念。”夙滄謝過他關心,接著斂下眼眸搖了搖頭:“我還活著,活著就該做活人才能做的事。死後有的是功夫休息,也不急在這一時。”

長琴聽著古怪,蹙眉道:“滄隅姑娘都……這般模樣了,還有事要做?”

“練左手拿筷子、左手寫字、左手打拳,還要回憶怎麽運用妖力,這都是事啊,我得養精蓄銳準備反殺呢。總不能做什麽都叫先生幫我,我賴你一時也賴不了你一輩子,將來離了你我怎麽辦?”

夙滄說得理所當然。長琴覺得她真賴自己一輩子也沒有什麽,反正他無事可做,平時除了彈琴就是看花看水,幾十輩子看下來已經能倒背本草經,閑得想報覆社會。他自認不容於人世,和妖鬼精怪作伴久了,自己也活成了一抹青煙似的鬼影。如今夙滄賴在這裏吃白食,滿庭空曠無人的死寂裏突然有了活氣,像是長年不見天日的古墓被人鑿開孔洞,透下的光亮雖然刺眼卻很新鮮。

因為新鮮,所以他不討厭。

盡管她是真的很煩。

長琴不討厭夙滄,夙滄當然更不討厭他。她很愛看他抱琴在懷的樣子,覺得這人行走坐臥無一處不好,坐定時是個端莊的蘇字,走動時長衫曳地來去無聲,分明是個飄逸的蘇。講話輕聲慢語,每句話都像含了一縷深長的嘆息,配上凝在他眉間的忿恨隱忍,就是圖文並茂催人心疼的蘇。

因為太蘇了,所以她也只是看看,旁的不多想。她甚至不大熱心於和他搞好關系,同他說話也是直剌剌的忠言逆耳,不像她對玄霄,越是上心就越帶了委婉的討好,察言觀色讀空氣,話沒出口先轉上三十個彎,看他快要動怒就幹脆閉嘴——她知道玄霄脾氣不大好,所以她的脾氣該是百倍的好,在小處順他哄他,大處他不會負她,正如當初他許她那兩句“你放心”。

可惜她偏生是妖,玄霄不會需要妖來哄,所以她的討好毫無意義,他再也不能讓她放心。

現在她算是解脫了,不必再顧慮他的眼色了。然而飽暖思□□,她開始想他了。

想就想吧,反正從前的日子是回不去了,放在心裏想想也是好的。玄霄在她心底也算個念想,卻不像琴姐玄靖那樣觸手可及不離不棄,他是她叩不開的桃源鄉。

想就想吧,反正她要阻瓊華大計,有一半也是為了他,另一半是為夙玉,多想想他倆有助於堅定決心。也許飛升不成的時候玄霄會懂她,也許不會,誰知道呢?

她與太子長琴懷著徹頭徹尾兩種心思,本是涇渭分明不能兼容,因為各有一段離合哀愁,竟然平安無事相處下來。

他每日風雨無阻地臨水撫琴,她就在亭子頂上找個角坐著,晃蕩著兩腿雷打不動地聽。她對音律一竅不通,只是覺得那琴曲動聽,偶爾得了興還老愛跟著哼上一段。她本是一把雀鳥似的尖脆嗓子,附上琴曲時卻帶了蒼涼的沙啞,但那蒼涼又不到位,楞是把好好一曲高山流水唱成了月亮之上。

長琴忍了又忍,終至忍無可忍,只好和藹地叫她閉嘴。

夙滄也不覺尷尬,垂下臉來笑微微地看他:“先生,我每回聽這曲子都覺得很親切,曲子是你也是。真奇怪,我跟你認識才沒幾天,卻好像幾百年前就見過似的。”

太子長琴冷笑一聲,心想沒幾天你就能把人血壓逼高,我要是早跟你認識幾百年,還不得把你下鍋炒炒吃了。

他不知道——他不會知道,昔日天下清平,九鳳鴻漓自榣山而過,低頸間驚鴻一瞥,對那崖邊撫琴的仙人付了初心。然人間歲月最無情,轉眼已把桑田都變成滄海,恍然隔過了千載光陰。鳳鳥已作荒山白骨,天界再無太子長琴。

夙滄更不會曉得她在此聽琴的意味,但仿佛是久遠之前便已註定,她還要來聽這一場琴。九鳳欠了誰的恩認了誰做男神,總要在她手上還清。

或許冥冥之中,萬事自有緣法。

如是匆匆一月逝去,夙滄終於康覆完全。殘肢無法再生,但起居自如動作靈便,已與常人無異。夙滄想起自己十七歲生辰將近,有心回家一探父母——即使那很可能並非她的生身父母,便去向太子長琴辭行。

但她終究沒能立即成行,因為玄霄撕上門來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沒錯,我就是懶得再開一篇古劍,所以把梗放到一起了(。)滄滄和老板有緣,我覺得說到緣法要裝逼就不能扯CP,這個緣就是你拉我一把我渡你一程(帶你找小芳)的君子交情,之後各自分散大家都開心。老板看她嫌棄又慈愛,還沒遇到老婆就覺得自己可以當爹了。

我看過有文讓老板做霄哥女婿的,我更喜歡反過來,不然我總覺得老板會謀殺丈人……當然我不是說他就不會謀殺女婿……

以前滄滄都在犯蠢,難得寫一寫她的真心。可惜我寫她真心都是在她傷心的時候。

其實我是不忍讓老板和小霄哥同臺的,男主雙商被吊打這文還能看麽,我覺得這章都很隔空吊打了。不過霄哥人品比老板好,我還是看好他的(遞卡

☆、王見王(上)

那一天風和日麗,夙滄一手挽了竹籃子上街買菜,預備在啟程回家之前吃頓好的,順便磨練一下單手剁肉的功夫。

長琴灰心斷念不肯再與人相交,她卻是個死活耐不住寂寞的,這些日子便時常大搖大擺地一個人跑出門去。她樣貌小巧秀氣,神氣又是一派嬌憨天真,最能討得那些賣菜的大嬸母愛泛濫,連蔥都給她多抓了兩把。

大嬸們又有個缺點,一旦敞開了心扉便容易饒舌多話。這天夙滄正埋頭對著堆水靈桃子挑挑揀揀,忽然耳朵裏聽得一句:

“對啦小姑娘,上回我聽對門三嫂子講起,說她見你進了城東的兇宅?小孩子家家的,怎麽跑去那種危險地方。”

“兇宅?”

夙滄略一怔忡,隨即頓悟——那琴師自稱並非屋主,又不愛跟人打交道,多半是找了個沒人敢靠近的鬧鬼廢宅住著。不過他還沒跑去山溝溝裏做山頂洞人,可見對人間煙火總留著一點貪戀。

“嗯,就這個了。”

懷著對自閉青年十二萬分的理解與包容,夙滄托起個桃子隨手一掂,擡頭向大嬸展顏微笑。

“兇不兇宅我不知道,倒是看見裏頭住著位神仙一樣的人物。他脾氣是很好的,不過有點內向見不得人,所以我才幫他出來買菜。”

她自以為笑得格外陽光可愛,誰知那大嬸聽見這話,即刻像是白日見鬼一般扭曲了面容:

“你……你在那宅子裏見了活人?!他是不是……二十四五年紀,身邊總帶了一把琴?”

見夙滄茫然點頭,大嬸臉上的驚駭越發深刻了,幾乎把一張慈祥面孔拉成個夜叉似的猙獰模樣。左右掃視過兩眼,她湊近夙滄耳畔壓低了聲音:

“小姑娘,你知不知道那兇宅是怎麽回事?最近城裏作亂吃人的妖怪,就是打宅子裏出來的!”

(城裏的妖怪……不就是拔了我翅膀那只?!)

這八卦大大出乎了夙滄預期,她只覺右肩傷處一陣過電般的幻肢痛,險些拿不住手上桃子。只聽大嬸戰戰兢兢地又道:

“我也是聽人說,那宅子裏從前住了位溫柔漂亮的小姐,可惜年少不懂事,有一回偷跑出去玩,回來路上遇見歹人遭了奸汙。小姐一口氣咽不下,竟自投井死了。之後宅子裏就接二連三的出人命,漸漸地城裏也開始冒出怪手……就像是……小姐在井下寒冷寂寞,要拖人給自己陪葬一樣……”

這故事說來委實森冷,頭頂雖有明晃晃暖洋洋的日光傾盆,夙滄仍是打骨子裏逼出了一身的寒意。噩夢在腦中覆蘇,臂上灼痛鮮明,眼前鬼影幢幢像有無數焦黑的枯骨在晃。她腳下打了個趔趄,強自支撐著幹笑道:

“那,依您看……我見到的人是?”

“妖怪啊!總之不是幹凈東西!”大嬸誇張地瞪圓了眼睛,揮舞著兩手聲情並茂,“那小姐都是兩代之前的人了,鬼魂也被路過的劍仙鎮住,幾十年都沒再作怪。最近有人看見那青年進了廢宅,接著城中才又有怪手傷人,你說說,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?八成就是他把小姐的鬼魂放了出來!!”

是啊,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?

正好她為鬼怪所傷,正好他從旁路過救了她性命,正好又把她帶去厲鬼盤踞的兇宅裏養傷。

——哪有這麽巧的事。

夙滄恍惚失神,也無心再聽大嬸添油加醋地警告什麽,把錢一丟便揣著桃子跌跌撞撞地走了開去。

背後隱約傳來大嬸向別人嘀嘀咕咕咬耳朵的雜音,大抵是說看這小姑娘六神無主的模樣,多半是給宅子裏的妖怪勾去魂了,可憐她還這麽小,可憐哦可憐。

夙滄埋低了頭加緊腳步,很快便將市場喧嘩遠遠地拋在身後。這一程路她走得快,腦海中思緒奔流更快,離去前回頭一瞥,正好對上大嬸口中那位“對門的三嫂子”。這三嫂以往見了夙滄都笑面相迎,如今或許是把她當作長琴同類,看她時目光閃躲,幹黃長臉上帶了清楚的忌憚嫌惡。

夙滄皮笑肉不笑地向她點點頭,心中不免生出些遺憾——看來以後是不能上這兒買菜了。

……

夙滄踏進院門時日頭已上了三竿,太子長琴背對著她臨水看花,姿容和往時一般沈靜,懷中還是抱了那張古琴。唯一不同的是他肩頭多了只啁啾蹦跳的小鳥,明眼人一看便知上面沾著靈力,是個做工細巧的傀儡。

夙滄挎著菜籃子走上去,內中沈甸甸的頗有分量,墜得她手臂和胸口都有些發酸。

“滄隅姑娘回來了。”

和著腳步聲他溫柔開口,溫柔得像蠶絲細密繞緊喉頭。

“姑娘氣息紊亂,可是……介意這宅中鬼魂之事?”

“你都知道了。”夙滄定了定神,遲疑望住長琴背影,胸口那股酸意滲入了嗓子裏,“……我平常出去,先生都遣了傀儡盯我的梢?”

“正是。”他爽快承認,又追加一聲近乎憐憫的嗤笑,“滄隅是個好姑娘,可惜不夠安分,總愛往人多口雜的地方跑。若你在街上聽著什麽不好聽的,再去找了人過來捉鬼,在下豈不是自尋麻煩?總得早做準備。”

夙滄試探著道:“若我當真帶了人回來,先生會怎樣?”

長琴搖頭,聲音裏透著煩倦:“不怎麽樣。至親之人一夕驚恐反目,如此結局,在下早已習慣。”說話間移步向前,看方向是要往他平日撫琴的涼亭裏走。

夙滄站在原地躊躇數秒,天人交戰之後還是邁步跟上。長琴也不回頭看她,只淡淡道:

“姑娘若不走,可要聽在下說個故事?”

夙滄別無選擇,當然是要聽。

於是長琴重又在亭中席地坐下,她也重新攀上了屋頂專用席,低頭只見他寬廣的衣袂與下擺鋪開滿地,烏發翻波,像水中盈盈托起了一朵青蓮。擱在琴上的雙手玉一樣修長白凈,骨節分明的漂亮。

這樣的漂亮底下掩著何種心腸,過去她從未猜想。

長琴所講的故事並不出奇,無非便是那小姐化作厲鬼之前的生平舊事,卻同街頭巷尾流傳的版本有著根本不同。

依他所說,小姐本是無心自盡,怎奈人言可畏,連父母至親也責備她不知廉恥,失了清白有何臉面茍活於世。小姐殞命時年未及笄,還在豆蔻枝頭卻縱身做了春泥,只因生不如死。

“……之後小姐魂魄被人封印,數十年來不得離開此宅。在下既要借她寶地棲身,便隨手予了她自由,要洩憤報覆都隨她的意,也算一樁公平買賣。”

“然後她就去城裏抓人玩兒了。”

夙滄從他背後倒掛下來,神情幽幽的很是哀怨,“還抓掉了我的胳膊!先生,這其中曲折你早就知道。”

這句話語氣沈篤,她已不指望長琴否認。

“是。滄隅是為我放出的鬼魂所傷,我一早便知。”

一曲奏罷,他終於回首望向她。初時眉眼裏還盈著點溫潤的笑,漸漸淡下去,最後就成了陰冷寒涼。

“所以我也一早便說過,‘姑娘去留隨意’。我縱容厲鬼傷人是一時興起,救你性命也是一時興起,難保往後不會改變主意。”

“但我看你並沒改主意,”夙滄抱著菜籃子小聲嘟囔,“這些日子你一直對我很好。”

長琴笑了笑不答,心道那只因為你是個讓人無從下手的傻逼。

“滄隅寬容良善,甚合我心意。”

斟酌了一下言辭,他終於沒有講出實話,“我不過看你可喜,方容你在身邊多留幾日。可惜你卻收不住心思,若始終一無所知,你我……倒還可以好聚好散。”

“……?”

夙滄莫名怔住,“咋的了?怎麽現在就不能好聚好散了?”

話未落地人已撲的落在長琴眼前,她彎下腰來看他,目光明澈而專註。

“先生,你是不是以為我會記怪你?先前你高看我智商,現在你可真是把我情商看低了。我不是說過,我落到這地步只怪運氣太糟,你恰好放了鬼出來,我恰好被派來除妖、恰好大意斷了胳膊,這麽多的恰好,我實在沒法子一一記恨過來。”

她也不等長琴回話,把籃子往下一放就單手掐上了腰間,又顯出點在玄霄面前裝腔擺譜的師姐樣子來。

“我知道先生不是好人,我也不是只跟好人做朋友。作為朋友我要勸你一句,人死了就該讓她去投胎,留在陽間作怪有什麽好玩的,徒損陰德沒半點好處。所以那小姐的鬼魂在哪裏?吃過飯我就去渡了她。”

“……”

太子長琴半晌無話,只凝了黑玉般的眼目定定看她。眼波裏淡了溫雅多了冷銳森寒,像要破開皮肉直入臟腑,剜出她一點心尖熱血觀其成色。

夙滄就揚起了下巴由著他看,她雖只十六年記憶,三觀卻是通明磊落堅如磐石,最不怕的便是審視。

“你要說的……只是這樣?”

良久長琴才慢慢發話,語氣中仍有一絲不信,不信她真能把殘疾大仇輕易放下。

“就這樣啊!”夙滄受他幾次三番的試探,幾乎要有些不耐煩了,“哦對了,不管怎麽說我是掉了個翅膀,先生雖然救我性命,但一碼歸一碼,想想是該和你算下賬。”

長琴竟是松了口氣——他是殘魂遭忌之身,在人間輾轉千載,無論何等的謹小慎微妥善經營,都無一人能在知曉他原貌後待他如昔。如今他厭了人間也輕了人命,由內而外的冷心冷血狠戾乖張,自是不再指望誰能容他。

夙滄雖然鳥傻心大,終究也同旁人一般。

他正暗自哂笑,卻見夙滄伸直了胳膊俯身一探,從那菜籃裏撈出半只雞來,提著雞脖子沖他橫眉瞪眼:

“我原是看先生瘦弱,我走了你又不肯去城裏買菜,總在這過雲天河似的日子,今天就想燉個雞給你補一補。既然我丟雞翅和先生脫不了幹系,這雞我只能自己吃了——喝湯你要不要?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於是他徹底無話。

夙滄還在那兒急吼吼瞪著他,是個催人有屁快放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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